现代医患关系过于体制化、工业化
　　我今天讲座题目叫做<中国古代的医患关系>。因为我们知道，现在医患关系问题相对来说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，几乎没有人对现代的医患关系表示满意，患者不满意，医者也不满意。去年11月，山东中医药大学召开了一个泰山论坛，当时请我们一共是8位学者过去作讲座。其中有一个关键的问题，就是说医患关系问题。包括两位院士在内，他们对现在的医患关系的现状也感到担忧。说实话，我作为一个搞中国古代史研究的人，你要让我为现代的医患关系开药方的话，我恐怕开不出什么有效的药方。我从来没有一天在医疗行业的一线工作过。我只能说，我给大家提供一点历史的借鉴。
　　首先，我们来看一下现代医患关系的概说。现代医患关系的核心是根基于工业化时代以后对效率医疗的需求。我的意思是说，现代医患关系它的好处和它的坏处，都来自于它对效率医疗的需求。而且，这是工业化时代以来的需求。而且，现代医患关系它的基本核心是什么？基本核心是医院模式的医疗体系，以医院为核心的医疗体系。再一个，正如着名的医学史专家、英国的罗伊·；波特在<剑桥医学史>中文版的序言当中所说的，他说：现代医患关系过于体制化和工业化。什么意思呢？大家注意到，现代的医患关系有一个极其突出的现象，就是它把病人当做生产线上的产品。也就是说，他治疗的是人的病，而不是治病的人。你不要看这光是一个语序的颠倒，这个人的病和病的人不一样。医生眼睛里究竟是只有病还是有人？这个恐怕在医患关系方面影响是非常巨大的。
　　而且还有一个特点，医生是处于******的主导地位，患者是属于从动地位。可能有人不服，说你看现在这个医闹闹得多厉害，患者很多不讲理，打医生甚至杀医生，这种现象是屡见不鲜的，怎么还说是医生占主体呢？这个现象，恐怕还就是因为医生占主体带来的。医生占主体，不是说医生多么强势，压迫患者，而是说在整个医疗体系当中，我们要知道，医生从学术思想、诊疗体系，甚至包括医院宏伟的外观，那一套严密的学术篱笆 就是一般的民众你面对那样的检验单，说实话，能够看懂自己化验单的都没几个人。这跟古代不一样。古代中国的医学理论很简单，就是阴阳五行。
　　病人是需要教育和塑造的
　　所以说在医患关系方面，医者处于******地位。就造成了一旦出事，患者会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到你的身上去。现代的医患关系，全球范围而言，都是医生占******的主导，患者是从动，这点跟中国古代是恰恰相反的。而且，我们医学科普做得还不够好。有一本书，题目就叫做<再造病人>。他的意思是，病人是需要教育的，病人是需要塑造的，病人也分合格的病人和不合格的病人。什么叫不合格的病人呢？现在有一个问题，我们中国的患者对医疗的效果往往有过高的期待，我们这方面科普做得还很不好。他不知道，起码有一多半的疾病不能被人类治愈，最多做到控制。能够控制住就相当不错了，能够治愈的是相当少。
　　美国一个着名的医学家他的墓碑上刻了三句话，我觉得说得蛮好。他是这么说的：有时去治愈，有时去安慰，总是去帮助。他告诉大家，我只是有时能够治愈，但是我凭我一颗医者仁心，我随时要帮助你。所以他就说，有时去治愈，有时去安慰，总是去帮助。所以，这个墓志写得非常好。而我们的患者，现在大多数不懂这个。
　　我跟一些医学界的朋友交谈，他们最苦恼的是，患者老问他们这么一句话，我这个病能挖根不？这个挖根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呢？就是让你一辈子不再得这个病。你要知道，好多病是挖不了根的。甚至说，一多半的疾病是挖不了根的，能够控制就不错了。因此，医疗的效果是有效的。但是，我们的患者太过迷信现代医学，这也就造成了一旦医疗效果不如他的意，他就会把这个归咎为医院的不作为，或者是医生的水平问题、医德问题等等。所以说，现在的医患关系非常紧张。更何况中国还有个问题，就是中国自古以来我们是个世俗社会，世俗社会的人相对来说比较功利。在这个方面，也对医患关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。
　　我们下面来看看，我们中国古代的医患关系。应该说，我们现代的医患关系是西方医学带给我们的，是西方人带来我们的。西方给我们送来近现代化的医学，同时给我们送来了他们那种模式的医患关系。而中国古代的医患关系与西方迥异。首先**个，患者居有主动地位，医者是从动的。还有，医疗涵盖范围有限。我的意思是，你要知道，我经常跟我的学生说，研究中国古代史，你可千万别老拿现代人的观念去套古人。
　　比如说你今天得病，你的**个反应是，病了，光在家吃点药不行了，我们去医院吧。换句话说，一旦得病，你立刻就和医院之间建立了一种医患关系，这个关系就成立了。可是在古代，你要知道，在古人的思想当中，面对疾病，他有很多的解决方式，不一定非得看医生。很多人到时候会出现一个现象，就是我得了病之后，要么我拜神烧香拜佛，要么我操持命定论。什么叫命定论？生死有命，富贵在天。我操持命定论，因此我就不看医生，这种人也大有人在。去看医生的人，相对来说只是在患者当中的一部分而已。结果就造成了一个现象，什么呢？我们中国古代的医生从来不考虑效率医疗。什么效率医疗？效率医疗就是以效率为先，尽可能地给全民提供医疗服务。中国古代的医人，对不起，没这个观念。你看我们中国古代的医人特点是什么？要么走街串巷，要么在哪个药店里头坐堂。什么叫坐堂？坐堂就是被动地等待。所以说，医生总是等待被召唤。
　　世俗化社会特点：中国古代我们一直是一个世俗化的社会，我们早早地就实现了世俗与神权的分离，这个也造成了患者对待疾病是什么样一种态度，这对医患关系也有影响。另外，中国古代的医疗模式始终是坐堂大夫，或者是走街串巷的游医，他从来没有分科协作的医院体系。还有就是医疗从业者地位的低下。我们中国的医者太可怜了，基本上都是处于让人瞧不起的状况，社会地位太低了。华佗为什么被杀？归根到底，就是因为他对自己社会地位的不满，导致被曹操所杀。网上有个说法，中国历史上最******的医闹，就是曹操。
　　中国古代基本上没有医院可言
　　现在谈一个重要的问题，何为医院？如果我们将医院定义为有固定场所、医患关系中医者主动患者从动、有住院制和门诊制、有分科、分部门协作、享有开放式学术交流机制的医疗组织的话，那么中国古代基本上没有医院可言，有人可能要责难这是以现代视角追溯古人，但有意思的是，现代化的医院，其基本模式却是欧洲中世纪时期奠定的。我们不能用今天标准来要求古人，可是我们现在的医院是脱胎于中世纪欧洲的修道院。
　　医院模式不能在中国持续的原因。首先，中国医患关系模式不利于医院的产生。医院必须建立在医者主动、患者从动的医患关系基础上，这样才能实现对患者的持续治疗。中世纪的欧洲，在十字架下，疾病被看作是神给予的历练，或者是个人品德瑕疵所带来的苦难（因教派而异），所以修道院内的医患关系中，医者居于主动地位，患者从动，那时几乎很少见有因为疗效而产生的激烈的医患矛盾。即使是在教外医学中，医生一般也不会在医患纠纷中吃亏，因为仲裁者往往也是医生。即便是作为弱势群体的犹太医生，也往往在医疗纠纷案件审理中获胜。但是中国古代的医患关系却恰恰相反，医者是从动被选的。
　　另外一个，世俗的特点在这个领域内展现无余，疗效的好坏没有神权外膜的保护，中国医者必须直接面对患者负责，而且他们的经济来源就是患者的钱包。而中世纪的欧洲，医疗事业被修道院把持，修道院并不将此作为主要经济来源，也就不会有迁就患者的习惯。孰主孰从，早已经被中西不同的社会形态所决定。
　　其次，中国古代医者保密风气严重，善于单打独斗，这也是与以分科协作为基石的医院格格不入的地方。俗语云教会徒弟饿死师傅，医人几乎全部仰赖市场生存，面对患者的择医试医，没有绝招是无法立足的，因此中国传统医界保密风气十分浓厚，直接影响了医学的发展。
　　西方人羡慕中国传统医患关系是找错了方向
　　西方人现在总觉得他们的医患关系不好，觉得他们的医患关系医者把病人当作一个工业品来对待。而我们中国人也经常说，我们看的不是人的病，我们看的是病的人。的确，中国传统的医患关系是医者精益求精追求个体医疗效果的产物，而且对医人的个人素养要求很高，更适应医者意也的发挥。按照中国传统医学的自然发展脉络，是不可能诞生出以效率医疗为目的的医院体系的。
　　效率？中国传统医患关系更像是一件精美的手工艺品，注重患者的感受，注重个体疗效，从身体到心理都予以关怀，但是却忽略了效率医疗效率问题 在中国古代这本不是一个严重的问题，因为传统的医患关系没有赋予医人这个使命。
　　西方很多的学者都在呼吁，说应该从中医那里汲取经验、汲取好的东西，就是建立中医的那种医患关系模式，要对病人赋能授权。这里面包括一些大家，比如说：罗伊·；波特（R oy Porter）在<剑桥医学史>中文版序言中说：在过去20年里，西方已有越来越多的声音要求回到西方医学传统的起源，同时也开始从上面所提及的东方医学传统中寻求另一种医学的智慧。席文（N athan Sivin）也表示过古代中医医患关系模式的羡慕：医生在病人家中诊疗，能全面了解患者的社会关系和生活条件，倾听病人的叙述，与病人充分交流，从而提供心理的支持。美国主流医学界主张在另类医学（包括中医）现代化的过程中要保存其传统的医患关系，即对病人赋能授权　（em pow erm ent），对病人投入更多的关注与时间。
　　这些人都主张学习中医，但是我这里要强调的是，我打一个比方。中医的医患关系很好，中医的医患关系温情脉脉，但那个是手工社会的产物，是农业社会的产物，它是像一个手工业制品。我们知道，手工业制品都可以做到精益求精。可是，手工业作品的**问题是，没有效率。所以，如果在座有搞工程的你们就知道，精益求精这件事在工程上是要适可而止的。什么东西都不能做到最精，你要做到最精的话，必然要牺牲效率。
　　所以现代的医患关系，我们承认它有病了。但是，这个病怎么治？不是简单地回到古代去就能治。我还是那句话，我没有能力去给现代医患关系开药方，我只能告诉大家，简单地回到过去是不可能的。中国古代的医患关系有它的历史根基，现代的医患关系也有它的历史根基。两个的历史根基完全不一样，而且还有一个取舍问题。你究竟要效率？还是要温情？
　　两周前北京中医药大学请我去作讲座，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，他们提出一个设想：现代互联网技术或许能在效率与对患者的关怀方面达到一个平衡。他们起了一个名字，叫云诊疗。以后你坐在家里头，通过终端把你的健康状况上传之后，首先用云计算的方式能给你筛选出一个初步的诊疗方案，然后还组织远程会诊这些手段。也就是说，患者未来可能要比现在的境遇要好得多。当然，这是未来。也就是说，他们认为云诊疗可以更大限度地发挥中医的诊疗效率，我们只能是拭目以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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