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在牙痛最厉害的时候才去看牙的。 
    他问我为什么，我说自己生平最不爱做的两件事就是看牙和买鞋。 
    他说：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。 
    他是牙医，当我躺在他的牙床上，他对我说这些话。 
    后来，他又发现我很多奇怪的地方。比如，我的舌头一边不听话地挑开棉花球，还一边跟他斗嘴，即便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我在说些什么。而他却能听清，而且一一回答。我猜测，或许是太多的人都像我这样。 
    可他却说：你是我见过的******一个躺在牙床上还不老实的女孩子。 
    我说：你是我见过的最年轻的牙医。 
    他又补充了一句：你如果下班之后在某个场所看到我，你会觉得我是个流氓。 
    其实，我一直都思索他当时说这话的含义。他是在暗示我他是一个坏男人，还是在诱惑我去接触他？他是有意的展示自己还是无意中的习惯说法？我不知道。不过，后来没多久，我就知道，他的确评价自己很像。在其他任何场所，只要是除了医院，他的确都像一个流氓。他在他的诊所里，永远穿着品味合体，笑容和蔼可亲，手法娴熟干练，言语简洁有力。 
    可是，这些，都不足以成为我喜欢他的理由。 
    真正致命的是：我的身体没有排斥他。 
    我不是一个洁癖的人，却喜欢和所有的人都保持一定距离。因为这，我跟父母亲都不是十分亲近，每当他们抱我的时候，我都直觉地躲开。在正常与人交往地过程中，别人如果跟我的距离过近，我能感到自己脖子上的汗毛会立刻竖起来。我就是这样一个反应过度的人。除了我以前曾经深爱的一个男人，我不喜欢任何人，包括男人和女人，离我太过接近。 
    而他，是我的牙医，他堂而皇之的为我看牙，我没有理由拒绝他的接近和从他身上传过来的气息。我尝试着偏转头，离他远一点。可是结果却遭到他的训斥，如果再乱动，出现任何后果不堪设想。 
    我在被迫的情况下，选择接受，但却感觉自己在欣然地接受。因为他的气息混和着淡淡的体香和苏打水的味道，是我从来没有闻过的。这种味道让我感到莫名的亲切和熟悉，我偷偷地吸了几口，觉得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安适。我开始配合他，离他更近，可以清晰地看他的眉毛、睫毛、鼻子、嘴唇，甚至耳朵下面细细的、金黄色的、半透明的小绒毛。我还看见他低头时领子上露出的华伦天奴的标志。 
    那一刻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。我知道，我喜欢上了他。 
    我一直害怕去看牙的原因其实很简单，因为怕疼。 
    所以我的推论是：当我的牙疼＞大夫治牙的疼痛时，我才选择大夫。当他把治疗器打开时，“嗡嗡”的声音响彻耳鼓，我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。 
    他只是微笑着看着我说：你是做什么工作的？ 
    我看了他一眼，没有回答。 
    他又问：你今年多大？ 
    我也没有回答。 
    他说：如果你再不回答的话我就开始了。 
    我才从嘴里很不情愿地吐出：24。 
    他说：你结婚了吗？有男朋友吗？ 
   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，说：你不觉得你问得太多了吗？可以开始了。 
    他低下头，开始认真地钻我的牙，奇怪的是我感觉不到一点疼痛。 
    我一直在想，他问我结没结婚是有意的，还是无意的？ 
    他是逗我开心，还是对我印象很好，想和我有一点点发展？ 
   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，他已经结束了他的初步工作。 
    他离开了座椅，打开了CD，满室回荡着林俊杰那首名曲《江南》。 
    我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该起身还是该继续躺着，他不给我一点暗示，只是背对着我轻哼着歌曲，望向窗外。我猜测工作应该还没有进行完，我的舌头又开始不老实起来，接二连三的挑起他堵好的棉花球，他连头都没有回，就很酷地说声：舌头老实点。真没见过你这种患者！我又急又气又羞又怒，看他再没有跟我说话的迹象，只能用杀死人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他。 
    音乐大概具有缓解一切情绪的功效，很快我就被林俊杰的歌声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。以前听过很多遍《江南》，可是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动人之处，现在室内寂静，林俊杰的歌声就变得莫名的动听起来，一字一句，流淌心底，有种幽怨的感动。 
    他大概看出了我流露的情绪，坐在我面前，认真地看着我说：很好听吧！我很喜欢林俊杰的歌。 
    他脸上的神情执着而温柔。 
    让我有刹那的错觉，以为他是我某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。 
   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，然后闭上眼睛，我告诉自己，他只不过是我无数艳遇中的一个，是一个能让我有好感的男人而已。 
    我酷爱自由，爱情往往让我觉得束缚。 
    我喜欢艳遇，因为艳遇往往让我觉得自己或者别人像个猎物。 
    可是仅仅做飞奔着跑过去的猎物就足够了，我不需要让这个男人打乱我的生活，我也不需要艳遇背后的故事。 
    于是，我在最短时间内，整理好自己的心情，对他不闻不看不问。 
    接下来的治疗过程，我异常地配合着他，他似乎能感觉得到。甚至表扬了我，而我彼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他一眼。 
    等我放下钱，他要留我的电话，说：每一位患者都要记录，我要随时了解你的情况，并且好继续诊治。我犹豫了一下，仍然将电话留给了他。 
    我走的时候，他似乎有点恋恋不舍，扔下等待的客人，说：我送送你，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。我点了点头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 
    我以为，这跟你每天都会走在大街上遇到一个陌生人一样。我很快就会忘了这件事，我从内心祈祷不会再遇见他，因为我不希望我的牙继续疼。 
    可事情往往事与愿违。 
    他是我的同学小鱼介绍给我看牙的。他也是小鱼同事的同学。 
    傍晚的时候，我等来了小鱼问候的电话。 
    她人在杭州，长途电话里神秘暧昧地问我：你看上牙医了吗？ 
    我有一点惊讶，但随即又明白过来。我说：怎么想到这个话题？ 
    小鱼嘻嘻地笑着说：我的同事这一下午被牙医骚扰坏了，他一个劲地发短信问关于你的事情。你有没有男朋友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？诸如此类的话题。我猜牙医是看上你了。 
    我莞尔。 
    电话的最后，小鱼一改嘻皮的语调，用很郑重的语气跟我说：“记住！不要犯傻，你们是不可能的！”她语气的严肃除了让我觉得好笑之外，还激起一点不服气，我问她为什么我们不可能？ 
    小鱼说：总之就是不可能，听说他的女朋友总共有三四打。 
    挂了电话之后，我用我的数学头脑飞快地算了一下，“三四打”？ 
    那就是在三十六个与四十八个之间。 
    我呵呵地笑着，这样一个男人，仿佛勾起了我骨子里的好胜情结。 
    让一个花花公子爱上一个自由女神，想必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。 
    当然，我也只是想着，我还在猜想，他既然问了那么多关于我的事情，想必会有下一步的行动。我等等看，他通常都会用些什么样的阵法？总不会使“美男计”这么拙劣的策略吧？ 
    第二天的快接近下班的时候，他来了一通电话，用很认真地语气询问了病情，并嘱咐我一些事项，就挂断了。 
    第三天的时候，同样如此。 
    我坐在位子上强忍住想笑的冲动。我在想：如果每一位病人，都会被他这样关心的话，他每月的客户管理费用支出不会太少。 
    职业习惯，促使我总把他的“患者”叫成“客户”，为这，我闹了不少笑话。 
    第四天的时候，下了2006年春天的第一场春雨。 
    也许是久违了雨中的心情，我心中有点莫名的激动。打开电脑，一遍一遍地放着《江南》。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地很厉害，总是有种感觉想要做点什么。我走到街上，走进一家CD店，买了林俊杰最新的专辑《编号85797》，然后就走到了他的诊所。 
    我没有打伞，细雨润湿了我的发梢，我从玻璃橱窗后可以看到自己带有一点质感的性感表情。走到他诊所时，他正在用餐，抬头望着我很错愕的表情。 
    我说：“秦，很打扰你，冒昧来访。” 
    他说：“没关系，我没看出是你，你看起来与上次很不一样。” 
    是的，我当然知道不一样，他第一次见我时，我是很职业的淑女打扮，而今天是聪慧中透露着性感的吉普赛女郎。如果不是这场雨唤醒我体内的某些因子，我想我不太善于做回原始的自己。 
    我其实来见他只是率性而为，想见而见，没有任何理由。可一旦见到他之后，我发现自己显然来时有欠考虑。 
    于是，我用聪明的脑袋想出了一个**的理由。我说：“我觉得牙齿有点疼，想麻烦您帮我看一下。” 
    他疑惑地问道：“是吗？”我爽快地说道：“当然。” 
    我躺在牙床上，他仔细地察看了后说：也许是堵的稍微有点高吧，可应该不会太妨碍你吧！我着实担心他凭着他的专业揭穿我的谎话，于是我连忙顺着他说：“对，我也感觉好像有点高，才磨得慌。” 
    他替我重新磨牙齿的时候，我努力地控制住肚子里的偷笑。 
    我在幻想，一个爱上牙医的可怜的女人，如果因为想见牙医，而天天说牙齿不舒服，让牙医给她磨牙，那么，等她拥有爱情的时候，大概也失去了牙齿。我得算算，自己有几颗牙齿够给他磨。呵呵~ 
    想到这里的时候，我大约不自觉得笑出声来。 
    他问我：“笑什么？”我才发觉自己的失神。 
    下了牙床，我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刚买的林俊杰的新专辑，递给了他。 
    他讶异地望着我，说：这是什么？ 
    我说：你喜欢的林俊杰，又出了新专辑，刚才逛街时候看到的，所以买来送你。 
    他有一分零一秒的沉默，只是定定地望着我。 
    我冲他甜甜一笑，说：直什么神啊？感动啊？ 
    他依然没有出声。 
    我打破沉默，潇洒地拎着包往外走。 
    我说：“那好，你慢慢感动吧，我先走了！” 
    当他跟出来的时候，我已经跳到出租车上。 
    我回头看见他傻傻地样子，守在门口。
    那一瞬间，整个世界在我眼前无限美好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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