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到中年以后，我发现，我的牙齿日渐稀少：左上颌少两颗，右下颌缺三颗。我都不知道，平时我的那些牙齿是在哪儿丢的？

　　婴儿生下来，大约在六个月，下腭开始爆出一粒米粒大的小牙。我知道，那些坚硬的钙，支持着牙的生长，为日后漫长岁月，一个男人或女人，消磨那些精致、粗糙的食物，维持生命的进食机能。

　　人大概在6岁，乳牙换恒牙。十三四岁时，乳牙从口腔里噗然脱落。外祖母看到了，叮嘱把掉下的牙，扔到屋顶上不知道是祈望它重新生长，还是为一颗牙齿送行？

　　恒牙脱落，我依稀记得是在二十多岁时，在离某个县城不远处，公路旁的小饭店。那次，一个做生意的人，提出来要请我吃饭，在那家小饭店，我们一边喝酒，一边开心地聊，一不小心，嘎巴一声，掉了一颗牙。

　　他乡的水，也能脱落我的牙齿。我到一个地方去，喝着异乡的水，感觉牙齿有些被侵蚀，我的牙齿又不是石灰岩，遇到不同矿物质的水怎么会侵蚀呢？在他乡，我掉落了一颗牙齿，算是我去过那地方，留下的纪念。

　　一个女人对男人的了解，从一颗牙齿开始。

　　以前，我认识的一个人，年少时性刚烈，喜欢打斗。谈恋爱时，女友夸他牙齿长得洁白整齐，没有抽烟男人在牙缝留下的黑褐色讨厌烟渍；婚后，他漂亮的媳妇，有一次早晨起床洗漱，发现盥洗台上有个什么怪异的东西。拎到手里一看，惊得嗷嗷大叫。哇，是一副烤瓷假牙！

　　一个人的牙齿在28至32颗，丢了、少了，小于这个数，没有谁会帮你在岁月中找回。一个人一生中究竟要消耗多少食物，咀嚼的功能到底有多强大？关键在咀嚼的频次、时间和耐力。有时，就想，人的对质的追求和满足感，是无止境的。在某个愿望没有实现灰心懊恼时，自己安慰自己：你的胃有多大？你又不比别人多几颗牙。

　　幸存下来的牙齿很重要。作家李国文在一篇文章里说，写作的人不应该像林妹妹那样，这也不吃，那也不吃，“作家也应该有一副能吃会吃的好牙齿，广泛吸收营养，才能写出好文字的。”

　　我的牙齿怎么丢的？记不得那么清楚了。大概是在快乐的时光里丢的，只有在快乐的时候，许多事情印象变得模糊。

　　有时候，我们在兴高采烈中，不知不觉，丢了许多东西，想念丢落的牙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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